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定風波

經營手記

定風波

著於2003年1月 莫聽穿林打葉聲,何妨吟嘯且徐行。 竹杖芒鞋輕勝馬,誰怕?一簑煙雨任平生。

莫聽穿林打葉聲,何妨吟嘯且徐行。

竹杖芒鞋輕勝馬,誰怕?一簑煙雨任平生。

料峭春風吹酒醒,微冷、山頭協照卻相迎。

回首向來蕭瑟處,歸去、也無風雨也無晴。

 

元豐五年三月七日,沙湖道中遇雨,雨具先去,同行皆狼狽,余獨不覺,已而遂晴,故作此。      —  蘇軾

 

兩年前,小室盆栽不知受到什麼刺激,突然選了這一首宋詞,要求我用“ 金墨藍紙 ”題字送他。大概是他喜歡我的行草吧!小小年紀,該沒什麼憂時感懷的中年心境。

 

兩年後,在公司盛大茶會茶席中,霍然發現,這詞已精裱在完成的橫格,被掛在墨竹屏風上,精心設計的茶席,陳列朱泥茶壺、景德茶杯,雅石盆栽,入眼青綠,在大傘庇護之下,主泡者穿中式布衣,氣定神閒,靜待風爐水滾,背後金字,隱隱發光,似在訴說此時此刻的情境。定風波字意,不僅訴說風雨已逝,也在訴說:色、香、味俱全的甘露,即將從壺中傾洩

每年的泡茶比賽,是公司的大事,它是教育訓練成果的驗收,更是對外宣示泡茶流派的堅持,尤其是今年,擴大為即席藝術表演,意味著許多主管已能從一個個制式的動作中,進步到隨心所欲又能精準控制的階段。近年來,自己所做的最大努力,除了不放棄傳統泡茶教育訓練外,更致力于從茶藝進入茶道的準備,規範多種茶的泡法,積極開發各種通用的茶器具,希望能將傳說而隨興的台灣式泡茶法,導入一定的流派。說來有些好笑,我是用百分之八十的努力,在做只有百分之二十績效的工作,而這百分之二十的工作,卻又是許多人逐漸在不熱衷的生意,我是從來沒想過對錯的問題,只想是不是應該,是不是要盡己之能,貢獻社會。

 

台灣的半醱酵茶,二十年來,已確立色香味的特色並被壺泡地區廣泛接受,只可惜在泡法上混淆不清;壺與杯的搭配,毫無章法,許多人收藏宜興壺,是用來保值而非用來搭配各類茶或杯,直條、半球、全球,毫無用器上的區隔,清香、濃香或陳年茶,被統一處理了,更離譜的是屬於熬茶文化中的材料『壓制型後醱酵茶』,也被用壺泡處理了。杯的大小、厚薄、器形,與各類茶的搭配,與季節的互動,各套泡法的全套器具,周邊相對擺飾,從開始到結束的程序……種種的這些,這二十年來,似乎越少人在關心。

近年來,宜興壺不再流行,具傳統風格的泡茶館,一家家在關門,沒有人願意辦泡茶比賽,茶園往高海拔拓展,許多人仍熱衷比賽茶,茶藝教室似乎增多了,卻也僅停留在傳授茶藝中的知識,苦無個人風格強烈的流派發表。儘管一年前曾費心費事的召集一場「茶人會」,期望凝聚一些共識,走出一條台灣茶道風格的路,只可惜毀多於譽。

 

聽說半醱酵茶在彼岸漸成最熱門的茶類,台灣式的泡茶法在北京的茶葉一條街、上海的茶葉市場,已成時髦的泡法,又聽說,茶藝老師是相當火紅的職業,要成為泡茶師,除了要會多種茶泡法,更要琴棋書畫、六藝兼修,進修期要三年,考試是由國家在主辦,報考人擠破頭!!而台灣在冷飲茶中做得不錯的同行,卻在這一兩年內調整策略,不是加重加深茶的份量,而是在淡化、簡化、邊緣化

 

做為一個傳統茶文化的愛好者,感覺是先有一群人驟然熱鬧走進這一行列,然後發現沒什麼好玩,又一個個走開,只剩自己,孤獨的走在自己認為對的路。明明氣象預報,在這一兩天會下雨,主辦單位問,要叫停嗎?我說:風雨無阻。果然,在櫻花雨的樂聲中下了一場少見的冬雨,把一桌桌精美的茶席弄髒了,把字畫擺飾淋糊了,主辦問:怎麼辦?我說:打傘,繼續完成它!就在晴時多雲偶陣雨的氣候中,又完成了一場異於去年的泡茶比賽。

雨在近黃昏就停了,開霽的暮色特別迷人,老師們在講評時,感想特多,時有讚美。還沒輪到我說話時,蘇東坡的身影一再交錯浮現,那風霜的臉安詳而喜悅,微胖的身材,穩而不浮,在他新買的黃州田園,沙湖道傍,一場雨打壞了他的下午,拿雨具的跑在前頭,穿華服的躲在樹下,只有他迤迤獨行,風骨傲岸,毫不倉促。我常拿蘇軾的生平,勉勵同事,我欣賞他多才多藝外,更在肚大能容,隨遇而安,可以憂國憂時,更可以愛己愛人,他的真性情、認真、樂觀、豁達,足以為人生楷模。他的生平濃縮起來,就像沙湖道中遇雨,有太多打擊毀謗,卻不影響他人生之路的從容自在,富貴他見多了,淡泊也可以過一生,自信自在自得,有根有節有果。

 

千古之後,令多數人景仰、懷念,在歷史長河中有幾人能夠?狼狽的人太多了,沒有定位的人太多了,沒沒無聞,連令當代身旁都不會懷念的人太多了!能真定風波者,只見東坡。

 

輪到我講評時,暮色四合,人馬已疲,同樣遇雨,同樣孤單而行,同樣一肚皮不合時宜,但自己仍比前人幸運許多,座中有大傘,身旁多同志,美麗的黃昏,殷勤相迎。風波只是心頭的一陣漣漪,睡一覺,明日肯定依然朗朗乾坤,美麗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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